龙抬头的日子(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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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典
我遇上老雷和镇川口的几个老人时,他们也正在组织一个小小的庆典。
在村口碰到一个把我当成“扶贫来的人” 的老人领我进了村北这紧挨着边墙的一个黄土的院子。明媚的阳光照进向南的那屋的炕上,四五个老人围坐在炕桌旁。这院子的主人是李老太太,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其他人是她住在旁边三墩村(一个以烽火台命名的长城村落)的兄弟李木匠,镇川口的老赵,老雷,还有其他两位本村老人。
几个老头身穿深蓝色的皱皱的干部服,带着蓝色的干部帽,就是五六十年代来最普通的那种农民的装束。连同村里那塌掉的文革时的戏台,村边的边墙,一切仿佛在告诉我时间在这里是凝固的。
小小的炕桌上摆了几个大瓷碗,其中一个已经缺了口,装了几块鸡骨头。还有一个碗装的是山西的烩菜,就是土豆,白菜,豆腐和用土豆粉做的粉条炖在一起的;另一个盆里放着黄米糕,也是用当地的特产黍子做的一种粗粮。
根据经验,豆腐和白菜不是自产而是要花钱买的,而那鸡块更是奢侈品。阳高,天镇的农民只有在过节或招待客人时才会吃这些。
正当我诧异于这午饭的“丰盛”时,一个老人平静地告诉我,今天是“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
我有些发呆,因为我从来没有在这一天庆祝过,也从来没有想到龙抬头的日子对于晋北老乡原来是个重要的日子。
因为这一天东宫七宿的那条巨龙又出现在天空。
因为这巨龙是主管雨水的。
因为它出现在早春时节。
龙抬头了,寒冷的冬天就要过去了。
龙抬头了,干旱的晋北大地就有了风调雨顺的希望。
龙抬头了,长城脚下的生活就会继续,就会轮回。
虽然镇川口今天庆祝这个日子的只剩下几个衣衫褴褛的孤寡老人。
他们拉着我这四处游荡的外乡人坐上炕加入这庆典。李老太太给我盛了一块黄米糕,我端着碗慢慢嚼着,那糕很苦,还有点涩。李老太太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问我习惯么,一边拿过一个方便面的包装袋,把一些褐色的粉面洒在上面,告诉我那是豆面。沾了豆面的米糕就象“驴打滚“,香了许多。
李老太太告诉我他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都离开镇川口,都成家了。“他们回来看您么?”
我问。她摇摇头,她满脸的皱纹如同纵横的沟壑,眼里却露着一份安祥。
席间老人们不停地问我一个问题:“你是扶贫的么?”我有些尴尬,说“我是来看长城的。”他们没说话,那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天天看的一条老墙。而他们正在用我看到的一切告诉我,贫穷也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就象他们无法改变长城的存在和必须接受的长城背后的历史,是一个每天要面对的东西。
而他们选择了庆典,在这个龙抬头的日子。
除了几个好奇的背包客,没有人再会到镇川口:不是那些蒙古骑兵,不是抵御过侵略者的亲征到大同,阳高的皇帝和明边军的祖先,也不是今天的哪个领导,哪级干部,甚至不是那些他们亲手养育在这里曾经生活过的下一代。镇川口的昨天依然活在我的回忆里,而它的今天甚至无法继续生活在人们的遗忘里,因为这些衣衫褴褛的孤寡老人,这些明边军最后的后代,正在上演镇川口消失前最后的历史,在这个龙抬头的日子。
而这庆典,是关于春天,关于对风调雨顺的向往,关于希望和关于轮回的。
我忽然想起了泰坦尼克号上的那支乐队。乐手们得知船要沉没而他们注定要与船一起离开这世界时,他们选择了齐整衣冠,泰然自若地奏起他们熟悉的,排练过无数遍的乐曲。就象镇川口最后的居民还会在他们离开前一年年地庆祝这龙抬头的日子。
这是一个选择。面对蒙古人的入侵时,明朝人,无论是亲征的皇帝们,还是一代代筑墙,守墙的边军将士,永远选择的是抗挣。不管这抗争意味着战死还是被俘;面对这与生俱来的贫穷和一切的苦难,这明边军将士的最后的后代依然如他们祖先一样选择了抗争。
对戍边的人来说,如果死亡就是宿命,他们并不怕死。
对戍边人的后人来说,如果在贫困与痛苦中活着是宿命,他们也不怕活着。
就象大同副参将郭登在大敌压境时对部下说:“吾誓与此城共存亡,不令诸军独死”;就象年幼的明英宗在父亲问他“有干国之纪者,敢亲纵六师往正其罪乎?”时回答的“敢!”,就象年轻的明武宗在面对凶残的蒙古人入侵时说:“必扫清膻腥,靖安民物!”
因为长城脚下的人的血液里流的是与戍边的祖先们同样的勇敢,因为他们知道今天无法离开的耕种的,给了他们生活的土地,是祖先流过血和泪保卫过的土地。
有一些东西,哪怕它是顽固强大的命运,最终也是要被另一些东西超越的。
我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明白有一种历史叫轮回,有一种希望叫勇敢,有一种坚持叫承诺。这,也许是这龙抬头的日子的小小庆典的真正主旨;而镇川口这些老人们,那些生活在长城沿线,晋北大地千千万万的老乡才是这庆典的真正的主人。
风
吃完饭临行前,李老太太帮我整理下围脖,拉了拉衣领,并嘱咐我别在外面冻着。山野里这时正在刮着大风。
离开镇川口前我终于看到了老雷那快塌掉的房子,那碗冷冷的南瓜和他铁铸的油灯。我留下路费,把兜里的钱全给了他,希望他能装上电表。“您多保重。”我说,他没太听懂,我又说:“您多保重身体。”他这次听懂了,我看到了他眼里的泪水。他用手按了按他黑黑的皱皱的眼眶,告诉我他的眼会迎风流泪。
风此时呼啸得更加厉害。
我又一次登上村边的长城,大风从山北的内蒙刮来,沿着西寺梁山,在边墙内外的大地上盘旋。我分明看到了被拨去砖的的墙上升腾起一股股的黄土,难道这是边墙消失前最后的舞蹈?难道这边墙也在这龙抬头的日子里进行着它最后的庆典?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不知为何想起这风的歌。难道大地是边墙的归宿?边墙难道不是长城脚下的人的故乡?守墙的明边军和他们最后的后代难道不是猛士?
他们不会离开这里,无论怎样。那是他们对祖先,对土地,对长城,对长城脚下生活的一个承诺,一个不会破碎的承诺。
风就在晋北大地这么奔腾着,怒号着,带着黄土和镇边,镇川人们的回忆和希望,回荡在这龙抬头的日子。
老边儿于
2006-03-01 17:34:29 发表在分类:
走山西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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